進入歷史系,是一種機緣,也是某種運氣。
2006年大學指定考科放榜,我已接近後段的成績,分發進入東海歷史學系。
進入歷史系,是一種選擇,也是某種冥冥注定。
中學時期,因為學校的歷史老師「唱作俱佳」的教學,讓我對這個研究「過去」的學問,產生了興趣。加上自小與家父在文哲方面的談話,讓我在選填志願時,將其納入了考量。
進入歷史系,是一條不歸路,卻也是一個生命定位的追索。
相較於大多數的同學,有的在歷史系安分地唸完四年,畢業後求職,或是離校在深造,有的因為個人志趣中途離開了校園,而我,卻在路思義的這片天空下,待了七年。
一天回想起,我在歷史系的七年中,到底學到了什麼?是中華文明千年發展的興衰?是歐美文明對近代社會的影響力?是台灣島上400年來的血汗?還是那些對於史學研究中,應該保持的那顆「公平」的心?
或許都是,但也或許都不是。畢竟自己並非熱血揮灑青春的性格,很多時候打混摸魚的時間是多過讀書寫字的時間。談不上多豐富的學院時光,也談不上多深刻的知識追尋。
但我覺得在歷史系的這幾年,最大的收穫,是認識了一位師長。
而在他身上,我看到了這些,我在課堂學習到的每個光景。
業師姓陳,名諱錦忠。1948年生於宜蘭。宜蘭陳家祖籍福建泉州,曾有一段時間於台北樹林山佳一代居住,其後遷徙至宜蘭。業師家族於宜蘭有相當大的家業,最有名者為哥倫比亞唱片行相關企業「皇后唱片」,這個家族經營奠定了業師在日後對於古典音樂、影視閱讀的興趣。1966年業師畢業於宜蘭農校(即今國立宜蘭大學),以第三高分的成績考入東海大學歷史學系。其後再進入歷史系甫成立之碩士班研究所就讀,師承藍文徵先生,進行史學史與先秦史研究,以《中國上古史學的萌芽期》為題。1974年碩士班畢業,經藍先生介紹,至台大歷史學系攻讀博士班,先後受沈剛伯、杜維運、陳槃等先生指導,延續以往研究重心,書成《先秦史官制度的演變》,並於1975年同時兼課於交通大學與母校東海。1980年博士班畢業後,正式於歷史系擔任教職。執教期間,先後對於先秦史學、晚明史籍,與現代歷史學教育進行研究。直至2012年屆齡退休,現仍於東海兼任共同歷史科。
對於業師的第一個認識,是甫入東海時,中國上古史一課,是由業師教授。業師在授課時,常會帶著許多的參考書目,但看他翻閱的時候卻是微乎其微,上起課來手舞足蹈,一如脫韁野駒,天馬行空。對於一個初入歷史學殿堂的小蘿蔔頭,業師無邊無際的話語,博大精深,無可捉摸。當時對業師最大的感想是:這位先生似乎研究中國,卻對中國有某一部分的敵意?但,為什麼?
也或許是因緣際會,或是生命的頻率發生了共鳴。2008年的秋天,我正式與業師「從師問學」。
大三的那年,系上正在徵聘Teaching Assistant。因為過往和業師有所熟識,系上便因此將業師所負責課程的課後輔導的任務交給了我。因此在課餘時間,我會前往448辦公室,詢問每日的課程進度,還有做為小老師的我們,可以協助些什麼?當然,除了課程,個人在業師其他課堂上的疑問,也都在此一併提問。漸漸的,和業師討論問題,便了在此之後,每個課後都會去做的事,直到今天。
然而嚴格來說,所謂的「從師問學」,除了教學上的協助之外,並沒有正式的,或是真正的進行書籍的閱讀或是研究工作。絕大部分的時間,一老一小都是以閒扯居多。但閒扯的主題也很廣泛,諸如包含今天帶去的知識疑惑,生活經驗的交流;業師以往的學習經驗,那些,1960年代撐起台灣學界發展的學人,他們的風骨和學養;當然還有更多的,是業師對於這個世道的不滿,與憤恨,以及他間接告誡的:作為一個歷史人,「入世」的精神;還有更多的,延續以往在課堂上,對於中國文化論述,那更多「惡」的層面。然而與業師談天,一如他那脫韁野駒的上課風格,往往一談,就是兩三小時過去,中間或有應對,或只是我單方面地聆聽。再加上辦公室內儀器、書札橫陳,基本上沒有可以坐的地方,往往都是這麼站了大半天,聽著他那口若懸河的話語。
而這樣的日子,一直到了進入研究所,業師退休之後,依然持續。而在日後,面對其他的同學提出的各項問題,我也能夠不假思索的,給予一定程度的幫助或是回應,那段時間每天和業師的閒扯,也許也是某一種訓練吧。
這樣的閒扯,看似沒有固定主題,卻也間接學到了很多。對我來說,業師教導我最直接的東西,是「誠實」。雖然業師自稱自己已是從學術界自我放逐之人,對於學術社群不再關心也不再參與,但是他總是不斷的告誡:「不要騙人了!」對於學術界在理論引用的浮誇、矯飾,學人之間一如漢代察舉制一般的相互吹捧,業師頗不以為然。而且每每告誡:「作學問,就是老老實實的看書,老老實實的問最根本的問題,而不是東搬一塊、西抄一點,看起來好像懂很多東西,實際上什麼也不懂」。
雖然一直以來,我的學習談不上多勤奮,而這樣的話語,卻無時無刻,都在耳邊不斷的響起。
誠實的面對學問,也誠實的面對自己。
其實,學問吸收如何不敢說,但業師對我的照顧真得無微不至,除了知識,還有各種生活瑣事,在我情感受到挫折的時候,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他傾吐。他也是我唯一,在東海這個校園,另外一個尋求心靈平靜的避風港。
很難想像,有這樣的一個人,在求學的階段,無形中扮演著父親一般的角色。
我覺得我很幸運。
在這樣的時日,書寫這番文字,無非是想對業師表達一些感謝的心情。但除了感謝之外,更想說的,是對於業師的不捨。近年,業師在閒談之際,除了知識的傳遞外,最常說的,就是自己在學術產出的不足,以及學術事功上的不足。而因為這個不足,業師在晚年,性格變得極為怪異,變得裹足不前,甚至將自己從學界放逐,成為一個漂泊的靈魂,但是對於整個學界,卻又有諸多的憤恨不平和不甘心,就如同他對於這個世道一樣。
這,也是做徒弟的,最為不捨的地方。面對一個學養豐富、照顧甚深的師長,在晚年,卻是這樣的頹喪。
我希望,會在某一天,我可以完成他的那些不甘心。以耀師恩
僅誌
2014/12/26
然而嚴格來說,所謂的「從師問學」,除了教學上的協助之外,並沒有正式的,或是真正的進行書籍的閱讀或是研究工作。絕大部分的時間,一老一小都是以閒扯居多。但閒扯的主題也很廣泛,諸如包含今天帶去的知識疑惑,生活經驗的交流;業師以往的學習經驗,那些,1960年代撐起台灣學界發展的學人,他們的風骨和學養;當然還有更多的,是業師對於這個世道的不滿,與憤恨,以及他間接告誡的:作為一個歷史人,「入世」的精神;還有更多的,延續以往在課堂上,對於中國文化論述,那更多「惡」的層面。然而與業師談天,一如他那脫韁野駒的上課風格,往往一談,就是兩三小時過去,中間或有應對,或只是我單方面地聆聽。再加上辦公室內儀器、書札橫陳,基本上沒有可以坐的地方,往往都是這麼站了大半天,聽著他那口若懸河的話語。
而這樣的日子,一直到了進入研究所,業師退休之後,依然持續。而在日後,面對其他的同學提出的各項問題,我也能夠不假思索的,給予一定程度的幫助或是回應,那段時間每天和業師的閒扯,也許也是某一種訓練吧。
這樣的閒扯,看似沒有固定主題,卻也間接學到了很多。對我來說,業師教導我最直接的東西,是「誠實」。雖然業師自稱自己已是從學術界自我放逐之人,對於學術社群不再關心也不再參與,但是他總是不斷的告誡:「不要騙人了!」對於學術界在理論引用的浮誇、矯飾,學人之間一如漢代察舉制一般的相互吹捧,業師頗不以為然。而且每每告誡:「作學問,就是老老實實的看書,老老實實的問最根本的問題,而不是東搬一塊、西抄一點,看起來好像懂很多東西,實際上什麼也不懂」。
雖然一直以來,我的學習談不上多勤奮,而這樣的話語,卻無時無刻,都在耳邊不斷的響起。
誠實的面對學問,也誠實的面對自己。
其實,學問吸收如何不敢說,但業師對我的照顧真得無微不至,除了知識,還有各種生活瑣事,在我情感受到挫折的時候,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他傾吐。他也是我唯一,在東海這個校園,另外一個尋求心靈平靜的避風港。
很難想像,有這樣的一個人,在求學的階段,無形中扮演著父親一般的角色。
我覺得我很幸運。
在這樣的時日,書寫這番文字,無非是想對業師表達一些感謝的心情。但除了感謝之外,更想說的,是對於業師的不捨。近年,業師在閒談之際,除了知識的傳遞外,最常說的,就是自己在學術產出的不足,以及學術事功上的不足。而因為這個不足,業師在晚年,性格變得極為怪異,變得裹足不前,甚至將自己從學界放逐,成為一個漂泊的靈魂,但是對於整個學界,卻又有諸多的憤恨不平和不甘心,就如同他對於這個世道一樣。
這,也是做徒弟的,最為不捨的地方。面對一個學養豐富、照顧甚深的師長,在晚年,卻是這樣的頹喪。
我希望,會在某一天,我可以完成他的那些不甘心。以耀師恩
僅誌
2014/12/2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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